作者:李青(綿陽師范學院教授)
我與龔仁軍是多年的畫友。
最近仁軍到綿陽寫生,抱來一大卷他寫生的水墨山水畫,盡管我和仁軍彼此熟知,但這次仁軍對物象的領悟力真的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他的黔東南寫生,一排排苗舍、一彎彎田埂淹沒在煙雨中,詩意徒增;他的蜀南羅泉寫生,一彎清澈的小溪皓月當空,小橋邊農(nóng)夫正在牽牛飲水……一幅幅水墨寫生,打動著我的心屝。
這里,我要介紹龔仁軍的一種技法“陽光水墨”。
“陽光水墨”的產(chǎn)生,是我在一次全國展中見到仁軍的作品《羌寨迎春》中領悟到的。仁軍在這幅畫中盡力少用濃墨,讓淡墨與彩滲化在隱隱的羌樓和石碉之中。這是一幅用墨用色較成功的作品,作品可貴之處就在于,擺脫了現(xiàn)今中國山水畫壇一時盛行的矯揉造作之風,以全新的視覺感銓釋出當今山水畫的時代氣息。
《有陽光的日子》是他畫過的眾多羌寨作品其中的一幅。談到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時,仁軍說得最多的詞就是“陽光”,“我的作品大多是以羌寨為題材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我喜歡那里明媚的陽光。”
仁軍對羌族生活的環(huán)境十分熟悉,每年他都要約上幾位畫友一起到川西北的阿壩、甘肅的南部等羌族百姓聚居區(qū)采風、寫生。畫中依山而居的羌寨布局松散而變化多樣,煙云如歌般地穿行于房舍之中,韻律十足。對大自然中陽光的感悟,仁軍有他獨到的見解:凡當代中國的山水畫家,唯順從傳統(tǒng)者甚多,若想從傳統(tǒng)中走出來,只有在水墨的表現(xiàn)上獨辟溪徑。我研究這種水墨技法已經(jīng)很長時間,其中也不乏困惑與迷茫。但我以為,任何探索都會付出心血與代價,如果缺乏探究的勇氣,中國山水畫之路只能越走越艱難。我與仁軍探討過怎樣在山水畫中表現(xiàn)陽光這個話題,仁軍坦率地說:我十分敬佩印象派大師們的繪畫,他們在運用外光對景物所產(chǎn)生的折射色彩是那樣的充滿激情與活力。仁軍探索的勇氣不是信手拈來,而是深深扎根于他對西方繪畫的深入了解和研究之上。一位年青的中國山水畫家能有如此氣魄與膽識,的確十分難得。
《冬日暖陽》是仁軍在這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另一幅作品。農(nóng)舍與山巒用淡淡的墨色并很好地控制住色度,在墨色的邊緣處留下了有趣的色邊。線的粗細變化加強了房屋與山體的可讀性,而穿插在房舍中的樓閣卻多姿多采,仁軍大膽施以暖色如朱膘、胭脂等,色塊活躍而生動,生活氣息十分濃厚。高高的羌寨碉樓依山勢聳立,山下是清澈流淌的家鄉(xiāng)溪水,羌家兒女生活勞作在藍天白云間,如此和諧的大自然場景,讓仁軍常常迷戀不已,感言“四川有很多迷人的景致,我去得最多、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羌寨。湛藍的天空下,我們轉(zhuǎn)過一彎又一彎,就可以看到那些至今不為外人知曉、雄踞山腰用石塊堆砌而成的一大片一大片羌寨。那些山頂上的寨子總會引發(fā)我們十足的想象:他們?yōu)槭裁匆∧敲锤叩牡胤剑克麄冇质窃趺瓷先サ模客鴮つ且桓拙€似的小道,你冥思苦想無果只能搖頭作罷。在一塊塊花花綠綠的地毯上有幾個彩點在移動,那定然是在田間辛勤耕耘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他們,生生世世就生活在這大山里,過著簡樸的生活。
理縣雜谷腦河下游兩岸是羌族聚居地之一。這是一個快樂而美麗的地方,也是人生難得遇到的一方凈土。……依山而建的房屋,造型奇特的樓閣,熱情好客而又善良純樸的人們,以及樂觀豁達的生活態(tài)度常常令人感動。
……正午的陽光把山寨照得通體透明。雪后的山寨一塵不染,房屋、小巷、枯樹、草垛、牛羊……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自然,一切都那么親切。冬日的陽光曬在身上,真的很溫暖。”
仁軍觀察大自然細膩而富于情感,是在用心靈去觸摸,用文學的目光去審視美的生命存在。在他的畫中,排列有序的菜垅,如煙云一樣的樹叢,讓人如飲美酒一般陶醉。
《晚歌》是仁軍到蜀中羅泉古鎮(zhèn)寫生的一幅四尺斗方,在不大的紙面,仁軍充滿家鄉(xiāng)依戀之情,飽含淡墨深情地記錄了羅泉古鎮(zhèn)一側(cè)民居煙云。他在一篇隨筆中這樣描述“……景色最為精彩的部分在下橋周圍。幾排青瓦房顯現(xiàn)出了歷史悠久的韻味,尤其是靠近河邊的幾間青瓦房錯落有致,有一間房向河面延伸,幾乎是修建在河面上,用一根并不粗壯的石料支撐起來,很是驚險,但在這次地震中居然毫發(fā)無損。站在小河對面的樓房上,一大片青瓦房呈現(xiàn)在眼前,密密麻麻的青灰色慢慢在山腳隱去,真有點歲月滄桑的感覺。屋后則有幾塊菜地,疏疏朗朗的,與前面密集的青瓦房形成了強烈的疏密對比。狀如太行山石的山巖裸露出來,在懶洋洋的陽光照射下,很是醒目。山頂上長滿了情趣各異的小柏樹,密集處無風可透,稀疏處僅一兩棵,風姿綽綽,逗人喜愛。其實,山并不高,但山勢的變化和一抹黛色的遠山很有畫意。我們在羅泉的寫生圍繞這個景點畫得最久也畫得最多。”
離綿陽不遠的江油青林口是他常去的一個小鎮(zhèn),《春日私語》就是表現(xiàn)青林口景色的一幅寫生畫。此畫仁軍用筆獨到:潤浸的淡墨將一處小景表現(xiàn)如出水芙蓉,讓人心曠神怡,那流淌出來的水痕恰恰如清新倒影……
畫后仁軍仍對青林口的景色贊不絕口……“過了廊橋往左拐,沿著一條青石板路曲折而上,拐過一棵古老的菩提樹,就到了青林口最早的活動中心——半邊街了。其實,半邊街也就是一溜稀稀拉拉的房子。我們?nèi)サ臅r候,烈日當空,長達數(shù)里的街道上,靜寂無人,著實讓人難以想象當時這里的繁華。可畫的地方在半邊街口。這里的景色確實誘人,山勢起伏較大,房屋順勢而建,顯現(xiàn)出了極大的錯落。房前屋后有大小不等的樹木掩映,時而露出墻面的白色來,很是醒目。下有一深潭,小溪在這里停留匯聚,青色的水面顯出它的深邃來。潭上有幾只小鵝“嘎嘎”叫著,和著知了聲,周圍逾發(fā)顯得寂靜。尤其是潭邊那幾棵柳樹,姿勢各異,穿插在畫面里很是可心。
倘若是過了廊橋往右拐,前行約百米,過文昌宮正殿,就可欣賞周圍迷人景致。我們來的時候,正值夏日濃蔭覆蓋,不可畫,須冬天或是嫩綠初上枝頭時節(jié)來。那時可見緩緩而過的小溪,高低錯落的瓦房,粗大的古樹,奇異的樓閣……次年清明,再與江油老羅到此,坐于文昌宮殿前的平壩寫生,圍觀的香客眾多,都嘆服景美畫好。”
仁軍選擇景物常能從平凡的景物中以他獨到的眼光去尋覓美的物象,這個過程其實就是畫家將客觀景物中可視的美的因素通過思維和畫筆上升到藝術再現(xiàn)的高度。仁軍常說:景物在畫家眼里只不過是一載體,是研究技法與形式結(jié)合的最好途徑。
仁軍作畫,喜靜。作畫的調(diào)色盤從不清洗,視宿墨與顏料殘渣為珍寶。他說過:宿墨沉淀多時,出墨穩(wěn)重。顏料殘渣經(jīng)過清水的浸泡,火氣褪盡,調(diào)灰色恰到好處。仁軍的山水水墨大都是這樣做的。他的思緒伴隨田野萬物發(fā)出的天賴之音,筆隨宿墨一圈一點,當墨觸紙面,墨駐水開,旋即化成一束束清澈明亮的墨點。他喜好在宿墨中滲入少量的彩,讓墨色透出陽光的閃爍。
仁軍反復強調(diào):一部作品的視覺觀就是這件作品所要反映出來的時代特征。在他近年山水畫寫生中不難看到,仁軍所苦苦追求的視覺觀,就是他在水墨筆法中周而復始地嘗試與探索墨與色之間那種默契和融洽。恰恰就是這份默契和融洽,給我們帶來的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時代特征。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李小山提出“中國山水畫出路在哪里的大爭論”到現(xiàn)在,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應該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了。盡管水墨山水的發(fā)展進程是這樣舉步惟艱,甚至有些跌跌撞撞,但在包括仁軍在內(nèi)的有識的青年山水畫家們的共同努力之下,終于有了一個令人欣喜的現(xiàn)象,當今中國山水畫壇的青年畫家們已經(jīng)將視覺觀與時代感作為畫面的表現(xiàn)基本點。同時,我更期待仁軍的“陽光水墨”在中國山水畫壇留下寶貴的財富。
注:括弧內(nèi)文字均出自龔仁軍寫生創(chuàng)作隨筆,經(jīng)龔仁軍本人同意作了部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