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團中央所屬的各個機關干部下放河南農村,丁午(原名蹇人斌)也隨當年任職的《中國青年報》來到河南省信陽縣黃川黃湖五七干校,女兒蹇艾和媽媽留守北京。此后3年多的時間里,蹇艾收到了父親專門寫給自己的60多封信,信中有數百幅畫,幾乎每封信的開頭都是“親愛的小艾,爸爸特別特別地想你”。

  2011年,丁午去世,家人整理遺物時偶然發現了這些信件,信紙已然泛黃,父女之情卻從未消散,于是,有了這本書信集《小艾,爸爸特別特別地想你!》。

  當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聯系到遠在美國的小艾時,她花了好多個晚上回憶童年時的情景,畢竟,半個世紀過去了,小艾已經成了“老小艾”。“看他的信就像一部連載小說,每一封都會看好幾遍。這些信就像爸爸的化身,雖然他不在我身邊,但覺得離我特別近。”小艾說。

  丁午出生于1931年,是著名漫畫家,1952年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以后,任《中國青年報》美編,1979年調任人民美術出版社,參與創辦并主編《兒童漫畫》《漫畫大王》等月刊,引進了《機器貓》(機器貓的中譯名就是他取的)《櫻桃小丸子》等日漫,創作長篇連環漫畫《熊貓小胖》《小刺猬》等,很多80后都是在他的漫畫伴隨下長大的。

  在給女兒的信里,丁午篩去了日常的辛勞,滿是有趣的見聞,這世界的美好,一點兒也沒有減少。不管是干農活、當木匠、做豬倌、在食堂掌勺,還是業余生活中捉蛇、釣魚、游泳、養鳥,丁午把每一件事都說得特別有意思。

  “爸爸最喜歡割麥子,累是累,可是挺好玩!有時割著割著,前面飛起一只野雞,那再往前走,就能找到七八個野雞蛋……有時野雞媽媽飛走了,留下幾只小野雞,就更有意思了。” “挖河的時候得把挖出來的泥扔得又遠又高,每天這樣扔,真累極了!可是也真好玩!”

  小艾回憶:“記得有封信描繪了父親的忘年交小梅哥哥和蛇的故事。小梅哥哥把活生生的蛇掛在脖子上,或者把蛇塞進上衣口袋里,當蛇腦袋鉆出來的時候,他用手又把它按回去。那些栩栩如生的畫面看得我心驚膽戰。我當時想,那蛇可是會咬人的吶,小梅哥哥怎么不怕呢?”

  丁午也不忘督促孩子的成長。在信中,他督促女兒學游泳,詢問女兒的功課,指出女兒來信中的錯字,循循善誘地跟她說一些簡單的道理,他習慣說:“你說對嗎?”“好嗎?”“你愿意嗎?”甚至在想著讓女兒幫自己忙的時候,比如,手受傷了,想象著小艾給自己洗臉,他會溫和地問:“小艾愿意給爸爸洗臉嗎?”

  小艾說:“他特別希望我助人為樂,還用行動給我作出榜樣。他曾長期接濟在經濟上有困難的親戚,借錢、換糧票。小時候我不明白,覺得自己生活都挺緊張的,哪有錢給別人。但父親每次看到由于他的幫助,別人的困難解決了,比把錢用在自己身上更開心。”

  丁午每年有一次探親假,有一次,小艾和媽媽去北京火車站送行,到他該上車的時間了,小艾卻抱緊他的腿堅決不讓他走,號啕大哭,任誰勸也沒有用。到最后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媽媽只好騙她說爸爸要去上廁所,一會兒就回來,小艾這才松了手。

  小艾給父親回信,格式也固定了下來,總是以“親愛的爸爸開頭”,第二句就是“我特別特別想你!”,“特別”的重復次數視當時的心情而定。

  “記得有一次,為了表達對他特別的思念,我用了3個‘特別’,結果他的回信里用了4個,于是我又增加到5個,好像最多我們用到過7個。”小艾說,“這個格式一直持續到我長大成人,東渡東瀛,又橫跨太平洋。”

  從1972年4月開始,小艾也來到干校,和父親一起生活。雖然農村的景象和城里大相徑庭,但這一切又顯得那么熟悉,父親在信里描述過的場景,小艾只需要把它們對號入座。在干校的兩年,小艾高興地發現,生活真的像父親信里描繪的那樣新鮮有趣:“我們一起去捉過青蛙,釣過魚,坐著驢車趕過集……”

  1974年,小艾和父親回到北京,父親又能重新開始創作畫畫了,新的生活開始了。

  剛從干校回來時,小艾特別依戀父親。有時丁午下班比平時晚,她就著急,扒著5樓陽臺的欄桿,往樓梯的拐角望——那是她能看到的最早父親會出現的地方。如果丁午回來特別晚,小艾就一邊看一邊哭,直到他出現才放心。

  丁午不擅長存錢,每個月剛發工資,就花得很快,到月底就特別緊張。有一次月底,竟然沒有錢買菜做飯,怎么辦呢,他就在晚飯時,帶著小艾去好朋友沈培家。果真沈培一開門就問“吃飯了嗎”,丁午順勢就說“還沒吃呢”,于是順利解決了發工資前一夜的晚飯。

  在小艾眼中,父親是一個興趣愛好特別廣泛的人:喜歡唱京劇,最迷的京劇演員是關肅霜和高盛麟;喜歡歌劇,會唱中文版的《重歸蘇蓮托》《我的太陽》;喜歡英文歌,愛唱保羅·羅伯遜的《老人河》,在唱片上聽過就學會了;喜歡跳交際舞,上大學后,自己的交際舞還是父親教的;喜歡電影,在公交車上遇到趙丹主動去“搭訕”;喜歡足球,經常去工人體育場看得大喊大叫;喜歡篆刻、油畫、國畫……

  “父親還有一項絕技,就是人坐在自行車上,雙腳不能踏車,看誰自行車原地立著的時間最長。他經常和同事比賽,永遠是贏的那個。”小艾笑著說。

  父親唯一不行的可能是數理化。有一次快期末考試了,小艾有幾道物理題不太懂,也沒別人可問,只好問父親。父親硬著頭皮看了半天,有一道題看了半天也不會。“幸運的是,考試沒有出這道題,于是我物理得了優。”

  丁午給女兒寫信時,并未想到將來會出版,但在他人生的最后幾年,卻經常提到想把這些信件匯集起來出書。他覺得,這些信真實、有趣、特別,是他一生所有作品里的“代表作”。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